跨進小區的大門，入眼便是滿樹的紅燈籠，大的小的高的矮的，映襯著猶有綠葉的榕樹，顯得喜氣洋洋的。

沈雲落站在樓梯口，清潔阿姨將樓道內外打掃得一塵不染，地上的瓷磚亮得能映出人影來。沈雲落望著自己的影子，不由自主地嘆氣。

離開這裏奔向淩墨的時候什麽都沒跟父母交代，現在回來了，肯定會被追問這段時間的行蹤。回來的路上她早想好了一堆措辭。可到了家門口，才發現適才所想沒有一件事是經得起推敲和追問的，一切都那麽不可信。沈雲落相信，只要自己一開始說話就會被父親揭穿，怎麽辦？

沈雲落咬咬牙邁進了樓道。

沈開遠把小木凳放在門口。還有十來天就過年了，對聯也該貼了。

他扶著門框擡起一只腳，就聽一個聲音驚呼道“爸，你在幹嘛？”

沈開遠詫異地扭過頭，沈雲落已百米沖刺的速度奔了過來。

“爸，你都多大年紀了，還在這裏爬高登梯上房揭瓦的。讓我來。”

“我上房揭瓦？你個臭丫頭，越發的不像話了啊。”

沈開遠哭笑不得。

“是是是，都是我的錯。”

沈雲落站在木凳上給父親做個鬼臉。

“看看，兩邊一般高了沒？”

“嗯，左邊高了。”

沈開遠退開兩步端詳著。

“左邊？現在呢？”

“又低了。”

“哦，這樣呢？”

“高。”

“又高？現在呢？”

“糟了，越來越歪了。”

“什麽？怎麽會……”

沈雲落突然意識到是父親在整自己。她跳下木凳，嬌嗔地摟住父親的肩“爸，你耍我啊。”

“不行嗎？一個月不回家，不知道爸媽擔心你嗎？”

沈開遠含笑責備道。

“我……我不是發揚愛黨愛國愛人民的國際主義精神去了嘛。”

“哪兒跟哪兒啊？滿嘴胡言。先進屋吧，不知道你回來，中午也沒準備什麽好吃的。”

“沒事。你們做什麽我都愛吃。”

父女倆說笑著進了屋。花沁茹正在擇菜，聞聲從廚房探出頭來“是雲落回來了？洗洗手，準備吃飯吧。”

“好的，媽。”

老兩口的午餐一般很簡單，不外乎就是下個面條，偶爾改改口味炒個飯什麽的。

“哎呀，今天吃打鹵面啊？”

沈雲落看著一餐桌的菜碼，不由興奮地說。

“最近你都忙什麽啊？這臉都小了一圈。”

花沁茹往女兒碗裏夾了一筷子火腿片。

“真的？那太好了，我正打算減肥呢。”

沈雲落鼓起嘴笑。

“別鬧了啊，有一個星醉天天嚷著要減肥就夠讓我鬧心的了。你要好好吃飯，不許提減肥，知道嗎？”

花沁茹又夾起一筷子火腿片放進沈雲落碗中。

母親異常親昵的舉動與往日的冷淡大相徑庭，令沈雲落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所措。在她的記憶中，母親這樣的語氣這樣的關切只會發生在妹妹身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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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媽……”

“嗯？”

花沁茹不在意地應。

沈雲落發覺自己眼角微濕，忙忙地轉換話題“廚房裏有醋嗎？”

“有，白醋陳醋都有。”

沈開遠端著面從廚房裏走出來。

“你不是一向不喜歡往面裏擱醋嗎？”

沈開遠伴著碗裏的面問。

“哎，你就吃你的吧，女兒愛加什麽你管她呢。”

花沁茹給丈夫夾了些黃瓜和豆芽。

“今天的豆芽好像燙得太熟了，你嘗嘗……”

沈雲落拭去掛在睫毛上的淚珠，此情此景是她夢寐以求了多少年的，如此平常而溫馨的畫面從來都只出現在夢裏，沒想到今天就這樣自然而然的出現在面前，毫無征兆卻讓她感到幸福無比。

“雲落，你倒個醋怎麽倒那麽久？是不是找不著啊？媽來給你倒吧。”

久久不見沈雲落出來，花沁茹奇怪地問。

“來了，媽。”

重新回到餐桌上，沈雲落已調整好了心態。她笑盈盈地對母親道“還是媽做的面條好吃，哪家面館的師傅都及不上媽媽的手藝。”

“你今天是回來拍馬屁的啊？喜歡吃就回家啊，你看你多久沒回來了？也不知道在忙什麽，每天就一個電話，還匆忙忙的就掛了，說不上兩句話，不知道爸媽擔心嗎？”

沈開遠抱怨起來。

花沁茹看著女兒就要埋進面碗裏的臉，暗地裏捏了丈夫一把。

“雲落啊，你同學的媽媽出院了？”

沈雲落被什麽嗆了一下，猛烈地咳嗽起來。

“哎呀，這麽大了吃東西還嗆著，喝口水。”

沈雲落趕忙用杯子遮住臉同學的媽媽？什麽鬼……啊，是了，同學的媽媽。她這陣子可不都是在醫院陪“同學的媽媽”嗎。

“她……她出院了，好了，回家過年了。”

“總算是好了，我真擔心她這萬一好不了，要留在醫院過年，你不也得老往醫院跑？”

“沁茹，看你說的多不吉利。”

“哦，我又說錯了。”

沈雲落生怕自己說多錯多，只是笑笑沒有搭腔。她只想趕快吃完面盡快逃跑。卻不料，父親大人又發話了。

“雲落啊，你同學的媽媽已經回家了，你現在也不用再去哪裏發揚你的國際人道主義精神了。那麽請問沈小姐接下來有什麽打算？”

“打算？準備過年啊。”

沈雲落仰頭天真地回答。

沈開遠苦笑著搖頭“你就沒打算到花店幫幫忙？你知不知道現在是花店最忙的時候？”

花店。對了，怎麽把花店給忘了？

她當然知道，每年聖誕節、新年和情人節都是花店最忙碌生意最好的時候。尤其是過年，各大商場公司，都需要鮮花裝點門面，尤其是今年花店開在最繁華的華冠廣場附近，客源更多。

“想好了嗎？”

沈開遠將她的默不作聲誤認為是在考慮。

“可是爸……”

“怎麽了？你的工作不是也辭了嗎？咱們說好的半年期限也早就到了，你在外面也沒混出什麽名堂，還不回來？”

“半年期限？”

沈雲落早把這個約定給忘得一幹二凈了。

“半年……要做什麽？”

“瞧你這孩子。當初不是說好了，你出去工作半年，如果不能適應就還回花店做你的小老板。怎麽這都忘了？”

“哦……好像是，有這麽，回事。”

沈雲落擠出一個笑容。

可是，我現在不想回來啊。

她想起答應了淩墨明天就回公司上班的事來。可如果告訴父親，自己還在瑞龍集團並沒有辭職，這裏會不會馬上變成硝煙彌漫的戰場？

花沁茹看女兒只管發呆半晌不說話，以為是在顧慮自己的情緒，便開口道“雲落，回來就回來吧。你不用考慮我以前說的話。媽媽現在也想通了，只要你和星醉都開開心心的，做什麽不行啊？”

“不是媽，我不是……因為，因為，我現在有工作了，明天就上班。”

“什麽工作？”

“就是……媚兒的男朋友的朋友開了家小公司，缺一個助理，讓我去。”

“什麽公司啊？”

“嗯，就是一家小物流公司，我就做些清點貨物，記記單子之類的小事，很輕松的。”

“喔。”

花沁茹開始收拾餐桌上碗碟，一面說“那就去吧，又是認識的朋友工作也不累。你就別操那麽多心了啊。”

沈雲落的手機在房間裏響了起來。

“我接電話去了。”

看著沈雲落落荒而逃的背影花沁茹不由搖搖頭“這孩子，什麽時候才長得大，給你說兩句就嚇跑了。”

手機上閃爍著媚兒的名字。

“媚兒，你不是回老家擺喜酒嗎？怎麽有時間給我打電話？”

“還說呢，累死我了。早知道結個婚這麽麻煩就不結了。”

電話那頭隱約傳來熱鬧的喧囂。

“胡說什麽啊？給江爍聽到了不好。”

“他？不知道在哪兒喝呢。”

媚兒憤憤地控訴。

“怎麽了？”

“他……算了，不說了。姐，我們三天後回去，江爍的媽媽說定好了下周六的酒店，還要再舉辦一次儀式。”

“還辦……”

話一出口，沈雲落便自感失言了。在女方家辦了酒席，男方家怎麽能不辦。

“你要我幫什麽忙？”

“姐，你要做我的伴娘。”

“我？”

沈雲落一楞。

“你那麽多親戚好友，我去幫忙可以，做伴娘……我又不能喝酒。伴娘可是要幫你擋酒的。”

“沒事，我表妹喝，她也是我的伴娘。”

媚兒喜滋滋地說。

“禮服我都替你挑好了，等我回去給你電話，我們一塊兒去試啊。”

掛上電話，沈雲落不由記起媚兒初次到花店應聘的情景。那時候，她還只是一個大一的學生，長發利落地紮成一根高高的馬尾，面帶誠懇的微笑，笑起來露出一排潔白的貝齒。

沈雲落曾問她為什麽不像其他大學生一樣去做補習老師，那樣報酬會更高。媚兒咧嘴一笑“我自己還是小孩呢，怎麽去教別人家的孩子？萬一教不好耽誤了別人多不好。”

言猶在耳，這個“小孩”轉眼便嫁做人婦，估計不要多久就會有自己的孩子了。沈雲落一時不知是羨還是妒起來。

正在胡思亂想，手機的信息提示音響了。

“辦公桌已給你收拾好，換了新臺燈，淺紫色的，喜歡嗎？明早我去接你好嗎？”

一抹喜色不覺已染上眉角。

“不好，我自己去公司。總裁親自來接我，怎麽讓我覺得壓力那麽大？”

半晌，那邊沒有回過新短信。沈雲落不免忐忑難道是我的拒絕傷了老板面子？果然是霸道總裁轉換成暖心男友還需要一定的時間。

沈雲落在心中暗自發笑。

手機“叮鈴”一聲，有回覆。

“不好意思，剛剛簽了兩份文件。不讓我去接你，讓阿離去吧。我會讓他到你們小區門口等你。”

“嗯，好。”

霸道男友的面子不能駁兩次。沈雲落對自己這麽掌握分寸沾沾自喜。

“今晚要陪伯父參加一個酒會，不能跟你吃飯了。你晚上早點睡哦，可不要像我想成熊貓眼。明天見。”

“想你才怪。不聊了，我媽叫我呢。”

沈雲落把手機放在桌上。心裏卻隱隱有一絲失落，今晚不能一起吃飯……

剛過去的四十多個日日夜夜，每分每秒的陪伴似乎已成了習慣，現在突然回歸了正常的生活，卻似乎哪裏都不正常了。

“雲落，我想你了。你呢？”

手機又一聲輕響。沈雲落將手機緊緊握在手心，眼前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。她將臉埋進肘彎，要分開24小時啊。

嗯，我也想你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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